刑事审判参考：纪某⽣产、销售有毒、有害⻝品案

⼀、基本案情
被告⼈纪某奖，男，1976 年×⽉ x ⽇出⽣。2022 年 1 ⽉ 20 ⽇被逮捕。⼴西壮族⾃治区来宾市兴宾区⼈⺠检察院指控被告⼈纪某奖犯⽣产、销售有毒、有害⻝品罪，向⼴西壮族⾃治区来宾市兴宾区⼈⺠法院提起。在审理过程中，来宾市兴宾区⼈⺠检察院向来宾市兴宾区⼈⺠法院提起刑事附带⺠事公益诉讼，认为纪某奖在⽣产、销售的饺⼦⽪、饺⼦中违法添加有毒、有害的⾮⻝品原料，其⾏为严重侵害了众多不特定消费者的健康权等合法权益，损害了社会公共利益，应承担⽀付有毒、有害⻝品已销售价款的⼗倍的赔偿⾦并向社会公众赔礼道歉的⺠事责任。被告⼈纪某奖对起诉书指控事实及罪名均⽆异议，对公益诉讼起诉⼈的部分诉请有异议。其辩护⼈及刑事附带⺠事公益诉讼代理⼈认为在案并⽆硼砂是否属于有毒、有害⾮⻝品原料的鉴定意⻅、检验报告，故纪某奖的⾏为不构成犯罪，公益诉讼起诉⼈的诉讼请求⽆法律依据，不应⽀持。
来宾市兴宾区⼈⺠法院经审理查明：被告⼈纪某奖在来宾市兴宾区经营⼀家⼩吃店，其为了延⻓所售饺⼦的保鲜时间，于 2021 年 6 ⽉ 25 ⽇从⽹络上购买了⼀批硼砂。其明知硼砂系⾮⻝品原料，仍将所购硼砂掺⼊饺⼦⽪中，制作成饺⼦出售给顾客⻝⽤，⾄ 2021 年 7 ⽉ 13 ⽇，被来宾市兴宾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执法⼈员在执法检查中查获。截⾄查获时，其销售掺⼊硼砂的饺⼦⾦额总计 1500 元。经对查获的饺⼦⽪、饺⼦抽样检验，检测出饺⼦的硼砂实测值为 263 毫克 /千克；饺⼦⽪的硼砂实测值为 2.21×10³毫克 / 千克，硼砂项⽬不符合《⻝品中可能违法添加的⾮⻝⽤物质和易滥⽤的⻝品添加剂品种名单(第⼀批)》(⻝品整治办〔2008〕3 号)要求，检验结论为不合格。
来宾市兴宾区⼈⺠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纪某奖在⽣产、销售的⻝品中掺⼊有毒、有害的⾮⻝品原料，其⾏为已构成⽣产、销售有毒、有害⻝品罪。纪某奖作为⻝品⽣产者、销售者，违反国家⻝品安全管理法规，违背⻝品安全保障义务，在⽣产、销售的⻝品中掺⼊有毒、有害的⾮⻝品原料，侵犯了不特定多数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威胁到⼴⼤消费者的⽣命、健康安全，已经损害了社会公共利益，除应负刑事责任外，亦应依法承担其犯罪⾏为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损失和不良社会影响的⺠事责任，故刑事附带⺠事公益起诉⼈提起的诉讼请求，于法有据，予以⽀持。依照第⼀百四⼗四条、第五⼗⼆条、第五⼗三条第⼀款、第六⼗四条、第六⼗七条第三款，第⼗五条、第⼀百零⼀条第⼆款，《最⾼⼈⺠法院、最⾼⼈⺠检察院关于办理危害⻝品安全刑事案件适⽤法律若⼲问题的解释》第九条、第⼗七条、第⼆⼗条第⼆项，⺠法典第⼀百七⼗九条及⻝品安全法第⼀百四⼗⼋条的规定，判决如下：(1)被告⼈纪某奖犯⽣产、销售有毒、有害⻝品罪，判处六个⽉，并处罚⾦⼈⺠币五千元；(2)附带⺠事公益诉讼被告纪某奖于本判决⽣效后⼗⽇内⽀付赔偿⾦⼈⺠币⼀万五千元，并在全国公开发⾏的媒体上赔礼道歉；(3)扣押在案的硼砂、饺⼦⽪、饺⼦，予以没收，由扣押机关依法处理。宣判后，在法定期限内，被告⼈纪某奖未提出上诉，机关亦未提出抗诉。判决已发⽣法律效⼒。

⼆、主要问题
(1)对于有毒、有害⾮⻝品原料的认定是否必须以毒害性鉴定意⻅、检验报告为前提 ?
(2)在危害⻝品安全犯罪刑事附带⺠事公益诉讼案件中能否适⽤惩罚性赔偿 ?

三、裁判理由
本案中涉及的硼砂即硼酸钠，为⽆⾊⽆臭易溶于⽔的半透明结晶体或⽩⾊结晶粉末，系具有危险性的化⼯原料，常添加于防腐剂、除草剂和杀⾍剂中。成⼈摄⼊ 1 克⾄ 3 克硼砂可引起中毒，硼砂中毒者病理性表现主要为胃、肾、肝、脑和⽪肤出现⾮特异性病变，摄⼊ 15 克⾄ 20克或⻓期服⽤即严重中毒者可致肝肾受损，循环衰竭，休克⽽亡。但因其化合成分具有增韧性、脆度及改善保⽔性及保鲜性等功能，如在粽⼦、⾯条、油条、糕点等⻝品中加⼊硼砂，能增加韧性、⼝感或延⻓保质期，且成本低廉，经常被不法⻝品⽣产者和商贩⽤作⻝品添加剂加⼊⻝品中。本案被告⼈纪某奖为了解决其⼩吃店的饺⼦在夏天变馊、变质的问题，在⽹上药店购买了商品链接标注为医⽤硼砂的袋装硼砂，按照 5 公⽄⾯粉配 2 克⾄ 3 克硼砂的⽐例将硼砂掺⼊饺⼦⽪中，制作成饺⼦售卖给顾客⻝⽤，侵犯了国家⻝品安全管理制度和⼴⼤消费者的⽣命、健康安全，应依法惩处。本案审理过程中有如下争议问题。

(⼀)有毒、有害⾮⻝品原料的认定
被告⼈纪某奖的辩护⼈提出在案并⽆硼砂是否属于有毒、有害⾮⻝品原料的鉴定意⻅、检验报告，故纪某奖的⾏为不构成犯罪。我们认为，对于根据第⼀百四⼗四条规定，构成⽣产、销售有毒、有害⻝品罪必须是在⻝品中掺⼊⾮⻝品原料，且该⾮⻝品原料应当具有毒害性即有毒、有害⾮⻝品原料是成⽴该罪的法定要件。根据⽂义解释⽅法，所谓有毒、有害的⾮⻝品原料是指对⼈体具有⽣理毒性，⻝⽤后会引起不良反应、损害肌体健康的不能⻝⽤的原料。根据《最⾼⼈⺠法院、最⾼⼈⺠检察院关于办理危害⻝品安全刑事案件适⽤法律若⼲问题的解释》(法释〔2021〕24 号，以下简称《办理⻝品案件解释》)第九条和第⼆⼗四条的规定，对于有毒、有害⾮⻝品原料的认定，⼤致分为直接认定和综合性认定。直接认定即第九条规定中列明的参照法律、法规禁⽌添加、使⽤或国务院有关部⻔列⼊《⻝品中可能违法添加的⾮⻝⽤物质名单》《保健⻝品中可能⾮法添加的物质名单》《⻝品动物中禁⽌使⽤的药品及其他化合物清单》等名单上的物质等，不必须以毒害性鉴定意⻅、检验报告为前提。为打击、治理危害⻝品安全⾏为，我国有关⾏政法律、法规基于⾮法添加物质具有的严重毒害性，已对相关⻝品⾮法添加⾏为作出了明确的禁⽌性规定，并通过公布各类禁⽤物质名单等⽅式，为认定何为有毒、有害⻝品禁⽤物质提供了便捷路径。⽽综合性认定则是在实践中囿于司法解释或有关⾏政法律、法规不可能对所有有毒、有害物质⼀⼀列明的情况下，主要对新型的混合型有毒、有害物质，尚未有专⻔性⽂件确定其定性的，根据《办理⻝品案件解释》第⼆⼗四条规定，有毒、有害的⾮
⻝品原料难以确定的，司法机关可以根据鉴定意⻅、检验报告、地市级以上相关⾏政主管部⻔组织出具的书⾯意⻅，结合其他证据作出认定。必要时，专⻔性问题由省级以上相关⾏政主管部⻔组织出具书⾯意⻅。实践中，司法机关还应结合⾮⻝品原料的性质、含量、毒害属性、质量标准等因素综合予以考虑。
本案中的硼砂已被全国打击违法添加⾮⻝⽤物质和滥⽤⻝品添加剂专项整治领导⼩组所发布的《⻝品中可能违法添加的⾮⻝⽤物质和易滥⽤的⻝品添加剂品种名单(第⼀批)》列⼊为⻝品中可能违法添加的⾮⻝⽤物质，根据《办理⻝品案件解释》第九条第⼆项的规定，应直接认定为有毒、有害的⾮⻝品原料，⽆须另作毒害性鉴定、检验。被告⼈纪某奖作为⼀名⻓期从事⻝品⾏业⼯作、具有⼀定⻝品安全认知能⼒的⽣产、销售者，已意识到硼砂系⾮⻝品添加原料，仍将硼砂掺⼊所售⻝品中，其⾏为符合⽣产、销售有毒、有害⻝品罪的主观与客观构成要件，且该罪是⾏为犯，不要求必须有实害结果的发⽣，故认定纪某奖构成⽣产、销售有毒、有害⻝品罪于法有据。

(⼆)危害⻝品安全犯罪刑事附带⺠事公益诉讼中惩罚性赔偿的适⽤
惩罚性赔偿，⼀般是指在补偿性赔偿之外，要求⾏为⼈向受害者承担超出实际损失以外的超额责任的赔偿制度，具有补偿被害者损失、惩罚和遏制不法⾏为等多重功能。我国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品安全法等法律均规定了消费者的惩罚性赔偿规则，但关于惩罚性赔偿在公益诉讼中适⽤的问题法律尚未予以明确。在本案审理过程中，对检察机关在公益诉讼中提起的惩罚性赔偿请求是否予以⽀持的问题，主要有两种意⻅。
第⼀种意⻅认为，基于严格的法定主义，不应⽀持公益诉讼中的惩罚性赔偿请求。刑事附带⺠事公益诉讼是刑事附带⺠事诉讼和⺠事公益诉讼的结合，公益诉讼起诉⼈应在⺠事公益诉讼的框架内⾏使诉权。⾸先，根据《最⾼⼈⺠法院关于审理消费⺠事公益诉讼案件适⽤法律若⼲问题的解释》(以下简称《消费公益诉讼解释》)第⼗三条的规定，消费公益诉讼诉求承担⺠事责任的范围是停⽌侵害、排除妨碍、消除危险、赔礼道歉、确认⽆效等，并未将惩罚性赔偿纳⼊。其次，根据⺠法典第⼀千⼆百零七条、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五⼗五条及《最⾼⼈⺠法院关于审理⻝品药品纠纷案件适⽤法律若⼲问题的规定》(以下简称《⻝品药品纠纷解释》)第⼗五条的规定，请求惩罚性赔偿的主体是消费者，且前提是遭受实际损害，检察机关作为公益诉讼起诉⼈既没有实际购买⾏为，也未遭受任何实际损害，不具备诉求惩罚性赔偿的法律依据及主体资格。
第⼆种意⻅认为，基于消费者权益保护的替代性与补充性，应⽀持公益诉讼中的惩罚性赔偿请求。虽然现⾏法律只规定了⺠事特定主体之间的纠纷可以适⽤惩罚性赔偿，但特定主体的权利与不特定主体的公共利益是相互包容、相互补充的，并⾮排斥或对⽴的⽭盾关系。检察机关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以不特定主体的公共利益为保护⽬标，弥补被告⼈侵害公共利益的治理漏洞或救济空⽩，是不特定主体的抽象性概括，可参照相关法律适⽤惩罚性赔偿。
我们赞同第⼆种意⻅，具体理由如下。

第⼀，本案中，被告⼈纪某奖通过向不特定多数⼈售卖其添加了有毒、有害的硼砂的⻝品，损害社会公共利益，此处的社会公共利益本⾝就是众多消费者多项权益的集合。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四⼗七条的规定，消费者协会有权提起消费⺠事公益诉讼，⼜根据《⻝品药品纠纷解释》第⼗七条的规定，“消费者协会依法提起公益诉讼的，参照适⽤本规定”, 即消费者协会提起公益诉讼时可参照适⽤《⻝品药品纠纷解释》中关于惩罚性赔偿的规定。同理，《消费公益诉讼解释》中关于公益诉讼诉请承担的⺠事责任，以“等”字兜底，应作等外解释，即可包括惩罚性赔偿责任。⽽检察机关同样作为公益诉讼起诉⼈的适格主体，与消费者协会的⺠事公益诉讼权利趋同⼀致，亦可参照《⻝品药品纠纷解释》第⼗五条的规定“⽣产不符合安全标准的⻝品或者销售明知是不符合安全标准的⻝品，消费者除要求赔偿损失外，向⽣产者、销售者主张⽀付价款⼗倍赔偿⾦或者依照法律规定的其他赔偿标准要求赔偿的，⼈⺠法院应予⽀持”, 得到⼈⺠法院对其诉请惩罚性赔偿的⽀持。

第⼆，⻝品安全惩罚性赔偿，应适⽤特殊侵权责任。⺠法典第⼀千⼆百零七条的规定系对产品的⼀般性侵权责任规定，其他法律对侵权责任另有规定的，应依照特殊法，即⻝品安全领域的侵权，适⽤⻝品安全法。根据体系解释⽅法，⻝品安全法对于“向⽣产者或者经营者要求⽀付价款⼗倍或者损失三倍的赔偿⾦”的惩罚性赔偿不以造成实际损害为前提。因此，本案虽未有证据证实有消费者因被告⼈纪某奖的犯罪⾏为遭受⼈⾝损害，但不影响⼈⺠法院要求纪某奖⽀付销售价款⼗倍的惩罚性赔偿的判令。

综上，⼈⺠法院依法认定被告⼈纪某奖将硼砂掺⼊⻝品中予以售卖的⾏为构成⽣产、销售有毒、有害⻝品罪，并⽀持检察机关所提起的刑事附带⺠事公益诉讼请求，判令纪某奖除应负刑事责任外，亦应承担惩罚性赔偿⾦及向社会公众赔礼道歉、消除不良影响的⺠事责任，最⼤限度地保护众多消费者合法权益，是正确的，有利于惩治危害⻝品安全犯罪，维护市场秩序，实现保障⻝品安全的公益诉讼⽬标。